鱼清唐

鱼清唐回了陆老庄主的信，谢过了他的好意，表示等过完中秋，定会前去拜庄。

他想先送贺隐去武当山。

此后他二人略作乔装，并辔向武当山行去。一路上倒也没有宵小相扰，这时正值初秋，湖广一带风景正好，两人便也不急于路途，一路上看山赏水，走得惬意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。

鱼清唐贪恋这种久违的轻松，他在山林中与师父隐居了那么多年，现在却第一次真正地置身于江湖风波之中，一时间怎能缓的过来？而现在看着一旁的贺隐，听着小路边的鸟鸣，心情平静了许多。

只是每当贺隐不经意间探出那白木做的右手时，鱼清唐的心总会刺痛一下。他知道，贺隐虽不再提手的事情，心中却一定也是苦的。

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行路，竟是在中秋当日到了武当山下。

“我早些时候已经向武当山送了信去，想必山上的前辈们已经是知道了这事。”贺隐道。

果然，他们刚在山前一处客栈里落脚吃饭，另一桌忽然站起个年轻的小道士来，对他二人拱手道∶“这位可是贺隐道长？”

贺隐点头。

“您终于来了，道长，师父让我在此处等您，迎您上山。”

“多谢了，也辛苦你了。”贺隐回了一礼。

“早便听闻贺道长仗剑江湖，行侠仗义，江湖上都称赞您，我和师兄弟们也都特别佩服您呢！”那小道说着，目光中流露出钦佩的神色，“这次道长来挂单，我们都想见一见道长您的剑术。”

鱼清唐脸色微变，看来这小道并不知道贺隐断手的事，他有些担心地向贺隐看去，却见他神色如常道∶“都是些传言，真是谬赞了。”

贺隐与那小道随口相谈几句，说自己还有些话要对鱼清唐说，稍后会自行上山，那小道懂事，便回山了。

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，鱼清唐望向天边，只见那橙红色的落日已经快要被山遮住了，他叹了一口气。

马上将会月圆中秋，正是团圆时。

而他在这团圆之夜却将孤身一人踏上归途，踏入迷茫的未来。

贺隐见他出神，拍了拍他的背，道∶“保重。”

鱼清唐回过神来道∶“你也是。”半晌，他又道∶“不要太过勉强自己……”

“我曾经向先辈立过誓言，愿仗剑济世，即便我是一介凡人。”贺隐目光落在鱼清唐的月琅剑上，忽然道∶“我听到了些风声，说是我大哥……还活着。”

贺隐的大哥名为贺明，与贺隐一样为人正直，声名远扬，只是两年前忽然被传出是死在了乱坟山上，却不知是谁做的。贺隐前去找自己大哥的尸身，却未找到，这两年也一直在打探，想安葬大哥。一听到这话，鱼清唐一怔，道∶“贺前辈还活着？那自然是好消息，若是有缘再遇到他，我定会替你向他问好。”

“只是……”贺隐张了张口，欲言又止，忽然话锋一转，道，“明年中秋，我或许会下山。”

“那我一定来等你。”鱼清唐道。

送别了贺隐。鱼清唐心中从未感到如此空落落的。圆月已经升起，山下人家也燃起灯光，飘来菜香。往年这时，他都与师父一起，有时叫上贺隐，一起吃些酒菜，看看月亮，而今天，月依旧圆满，人却只有离散。

他又踏入刚刚那间客栈，落座后问那小二有没有太平酒，那小二却道∶“客官，您说的这酒，小的实在是没有听过呀。”

也是，纵使那太平酒在太平楼里多有名，离这清净的武当山也是有些远了。

他只好买了些寻常的黄酒，拎去了河边。

今日有些多云，这时月光隐在薄云里，有些朦胧。

他饮下一坛酒，随手拣起一根枯枝，在河边湿润的沙地中写了起来。

羁鸟恋旧林，

池鱼思故渊。

这是师父生前最爱写的诗句，而作诗之人东晋陶潜亦是师父最敬佩的诗人。

鱼清唐十岁时双亲去世，他流落街边，正被师父捡到，收为了徒弟，隐居在山林，日日教他武功剑术。

他长大些，刚了解到江湖上的事

情时，才知道师父竟是威震江湖的“诗酒仙人。”捡到他时正刚用一套“木落神功”夺得武林盟主之位，却转手让给了师父的师兄，那时他不解，觉得盟主之位定是无上荣光，便问缘由，问的时候，师父正写着字，听他相问，便蘸墨提笔，写下的正是这句“羁鸟恋旧林，池鱼思故渊”。

鱼清唐回想起那日情景，又拆了一坛酒，站起身来，将酒淋洒在沙地中的诗句上。

诗句变得模糊，酒香飘散开来，一阵微风就在这时微微拂过。

诗酒风，是师父的名字。

湖广襄阳某处村庄里，月色正美，村子里张灯结彩，孩童拿着花灯追逐玩闹，家家户户在小院里摆起圆桌，放了饭菜月饼，吃起团圆饭来。

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拿着月饼吃得正香，忽然想起些什么，拉起了母亲的手，对她说了些话。小姑娘的母亲点了点头，笑盈盈地看着小姑娘拿了几个月饼，用花布包着，往村东跑去了。

村子不大，村东却有些偏僻，不似别处热闹，她敲开一间屋子的门，里面探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。

“小花儿，你怎么来啦？”那老妇人见到小姑娘，笑得很是慈祥。

“我娘做的月饼，可好吃了！我给您带了些来！”小花儿举起手中花布包着的月饼，脆生生地说道。

老妇人微微一怔，随即笑了，她接过月饼，揉了揉小花儿的脑袋说∶“谢谢小花儿。”

小花儿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，甜甜地道∶“宋婆婆，中秋节快乐！”

宋莞目送小花儿蹦跳着离去，拿起一块月饼，咬了一口。

月饼馅应该是桂花和了糖，味道氲在舌尖，甜甜糯糯的。清辉满地，她抬头看向了天，刚刚薄薄的云好像已经散去。

圆月高悬，此时中秋佳节，不知有多少人在望着这同一个月亮呢。